▎用鏡頭記錄眷村,不只是療癒也是一種療程 - 以紀錄片導演的角度看眷村

▎受訪人:李剛齡 導演
▎訪談團隊 / 內容整理:林沛昀、廖貝慈

李剛齡導演,出生於劇場,茁壯於紀錄片,赴法留學五年,畢業於巴黎第八大學電影系與艾克斯-馬賽大學紀錄片研究所,主要關注人文與土地關懷、情感的延續與傳承等議題。現為添丁製作負責人。

自小生長在高雄岡山新生乙村的李剛齡導演,在26歲那年眷村面臨拆遷,想利用攝影機把拆除過程記錄下來,眷村的拆遷促使她踏上拍攝紀錄片的旅程。後來的幾年間她也陸續拍了幾部與眷村議題相關的紀錄片。

本次訪談中我們將以她拍攝的《何以為家》、《食光裡的眷味日嚐》兩部紀錄片為主題,討論不同的時空背景下,對於眷村題材的拍攝,有什麼可以分享?以紀錄片導演的角度想傳遞什麼樣的訊息?

(一) 為何拍攝,想傳遞什麼?

Q1:導演您為何想以眷村做拍攝題材,除了本身的眷村背景及拆遷問題外,還有其他的因素嗎?

A1:因為從小在眷村中長大,眷村文化影響我非常深,所以想幫文化說一些事情,而且眷村不只是一個虛幻的文化、要保存的事情,它是在生活中的一部份,所以在成為紀錄片導演之前,我已經拿著相機開始在拍家周邊的眷村樣貌。而眷村議題與我會成為一位紀錄片導演是息息相關、密不可分的,是一個因果,因為拍攝了眷村議題的影片,才有機會到法國讀書,當時也在學紀錄片,後來回來到廣告公司當製片,那時我還想替眷村文化做點事,但眷村大多已經變成文化園區,居住的人們離開了,只剩下少數幾個活眷村。

Q2:以《何以為家》(2018)、《食光裡的眷味日嚐》(2022) 兩部紀錄片來聊,為何會拍攝兩部紀錄片,有什麼樣的共通點,想傳達什麼訊息給讀者?

A2:《何以為家》的促成、拍攝,是很多因緣際會堆疊而成的紀錄片。在一次跟朋友的聚會中,他跟我說想做老榮民的口述歷史,沒有想拍成一部片,就只是把攝影機放著,把榮民伯伯大江大海的故事以及他們的身影拍下來。他說來到左營有一個單身宿舍,那個空間、氛圍及伯伯們的狀態像這個世界的平行時空,然後其中有個很酷的里長會幫這些伯伯們背骨灰回去。因為我剛好是岡山人,而單身宿舍離我家也不遠它就在左營,所以我想去看看,也想去認識這個很酷的里長。

圖片取自:紀錄片《何以為家》(HOME?)

里長很特別是個本省人,從小也沒有眷村背景及關係,但那個里剛好有這個單身宿舍,因緣際會下開始了解這些伯伯們。多年前有個伯伯就問里長:「我在臺灣沒有親人,如果逝世後,想回去與父母合葬,可否幫我這個忙?」里長一開始認為這件事很可怕,因為要背著骨灰坐飛機,後來認為這是件好事也是積德。幫完這位伯伯後,開始有其他的榮民伯伯也向里長請求幫忙,里長覺得能幫就盡量幫,因為他們無依無靠。

圖片取自:紀錄片《何以為家》(HOME?)

我覺得這故事很震撼我,因為在臺灣沒有人在做這件事,很特別。因緣際會就拍了《何以為家》這部紀錄片,從里長角度出發去看宿舍的伯伯們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,我第一次進入單身宿舍是2017年的時候,那時還有30幾位伯伯,最小的也80幾歲了,當時將近1年沒有持續這個計畫,2018年再回去時,只剩下10位左右。他們消逝的身影很快,我認為再不拍就來不及了。有些伯伯已經不在了,而仍在世的伯伯記憶也越來越模糊,我決定要將這些記錄下來,因為我覺得就算他們在講的事情、記憶已經混淆了,那都是他們人生中記得的事情和最後一些回憶,我就把他們記下來,包括他們很安靜的在這個眷舍裡面的生活。

圖片取自:紀錄片《何以為家》(HOME?)

我爸爸和哥哥都是軍人,連他們都很訝異在臺灣有這樣的單身宿舍,因為單身宿舍是沒有結婚、沒有眷屬的人才能住進去的。在宿舍中的生活和存在,不是每一個人都知曉,這讓我更想要把這件事情記錄下來。

後來2020年時,我一直在想還可以拍攝什麼眷村相關的議題,  因為眷村議題與榮民議題已經很多人拍攝,而且現在活眷村也所剩無幾,若是要拍攝其實很難找到一些景和故事,因為第一代的伯伯大多都已經離開了。後續一直在想還有甚麼樣的觀點可以切入,我認為紀錄片不只是讓外省人緬懷用的,也不單純侷限在對眷村文化有興趣的人,而是想拍一般普羅大眾都會有興趣的,這樣才會達到文化保存的目的。後來透過朋友聊天及田調中,發現可以從美食下手,因為好吃的食物人人愛吃,不會因為什麼樣的意識形態而拒絕飲食,食物是一個不會有任何隔閡的存在,並且臺灣缺乏以飲食文化為出發的軟性紀錄片,所以想拍一個以眷村食物為主題的紀錄片。

Q3:導演您在其他訪談過程中曾提及眷村能夠帶給您「療癒」的感受,能否與我們談談甚麼是「療癒」?

A3:小時候都與爺爺住在一起,不知道要珍惜爺爺說的故事,那些他親身經歷過大江大海的故事,那些逃難、困難的經歷。小時候爺爺講話時我都在看電視或是心不在焉,沒有專心聽,但那些其實都是很珍貴的,那些經歷、記憶沒有就是沒有了,第一代的老人離開,就會帶著那些離開。當我長大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重要性時,爺爺已經不在了,對我而言會那麼想拍眷村或是老兵的事情,是自己想做一些彌補,彌補曾經的遺憾,沒有好好地聽以前爺爺說故事。

現在我趕快把還可以記錄下來的故事紀錄,這對我而言是一個療癒也可以說是一個療程。因為覺得遺憾,所以想看現在還有什麼方式能彌補心中的遺憾,包括食物也是。每個食物背後都會有些可愛的小故事,這些小故事、味道可能會隨著時間而有所改變,味道雖然可能無法實際被傳承,但是故事可以在我們還來得及做一些紀錄的時候,趕快把它紀錄下來。像是《食光裡的眷味日嚐》羊肉爐的那集,岡山新生社在我小時候是很完整的,但因為文化局、國防部沒有將它好好保存下來,讓它變得很傾頹,沒有被好好修繕。它有古蹟的價值,卻沒有被認定為古蹟,如果我有這個意識,我應該更早去做這個紀錄,把這個狀態記錄下來,很可惜現在來不及了。還好就像影片裡小師傅說的,他們跟以前的老師傅學,有將那個味道傳承下來,跟我小時候吃的羊肉味道沒有差太多,我覺得非常棒。

圖片取自:紀錄片【眷味日嚐】岡山人兒時喜酒最期待_ 新生社紅燒羊肉爐和香酥鴨

▎(二) 與榮眷基金會的合作,獲得什麼幫助?

Q4:記錄是一項很重要的事情,眷村若沒有人持續保存,可能會被逐漸遺忘,想請問導演在拍攝完《何以為家》四年後,為何會與榮民榮眷基金會合作拍攝《食光裡的眷味日嚐》系列紀錄片?

A4:在拍攝完第一部跟眷村有關的紀錄片之後,想要打入不同的客群,讓更多人知道眷村議題,決定從「美食」下手,拍攝比較貼近生活主題的軟性紀錄片,主動找榮民榮眷基金會合作,拿到補助經費拍攝《食光裡的眷味日嚐》。原本想以25至30分鐘為一集,放在影音平臺播放,但礙於經費因素,評估過後決定以6至8分鐘為一集,六集講不同的食物,放在網路上讓所有人都可以免費觀賞,並希望影片是一個開始,可以持續延續下去。

圖片取自:紀錄片【眷味日嚐】姥姥的獅子頭和豬皮凍

▎(三) 在時代演進下,對於拍攝的期望?

Q5:兩部紀錄片呈現出來的感受不同,想問四年間在拍攝眷村議題上有什麼樣的轉變,為何從較真實的眷村議題轉化成較貼近日常生活的拍攝方式?

A5:在《何以為家》的拍攝中對於我來說是很私密的,那個空間無法帶一個劇組甚至也沒辦法帶攝影師,那支影片幾乎是我個人拿著相機拍攝,因為那些伯伯的戒心很強,甚至很多伯伯會覺得說他們住的地方是軍事機密是一個機密要地,你怎麼能夠拿相機拍呢?有些有去跟他們聊天但卻沒辦法拍攝的那些伯伯態度是很兇的,有被他們罵走的經驗,所以能夠拍攝到那幾位伯伯對我來說是很珍貴的。只有那次跟里長背骨灰回去山東,是有攝影師跟我一起隨行。

所以《何以為家》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很私密的拍攝,他是一個屬於我跟那些伯伯的回憶,一段很特殊的時光。那《食光裡的眷味日嚐》的話,因為想拍攝有質感、精緻的紀錄片,所以在前期的規劃都很完整,包含攝影師、燈光師、協助的助理夥伴以及後期的剪接、混音、調光等等都是很到位的。

對於我而言這兩支影片不一樣的取向是《何以為家》在跟時間賽跑,能記錄多少就記錄多少,即使影片中有些很搖晃的鏡頭或是曝光不正確,又或是構圖沒有構好的畫面,都是一些很真實很珍貴的畫面、記憶。那在《食光裡的眷味日嚐》就是希望能有完整的拍攝,能夠長久的流傳跟發酵,所以拍攝會經過精密的討論或是規劃,也是希望能夠以這六支影片出發,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開始,同時藉由這六支影片,找到更多的資源,能夠繼續拍攝下去,可以說更多眷村食物的故事。

Q6:時代在演進,對於未來眷村議題的想法?是否會繼續以紀錄片的形式記錄眷村?

A6:會持續替眷村議題發聲,「食物系列」的拍攝會持續下去,未來會想以北橫、中橫、南橫為題材,這三條路建造過程是非常艱辛的,當初都是榮民去建設的,每當經過這些路,感受就很巨大,很多條路都是沿著山壁,甚至連會車都要很小心,看著這些路,就會不禁想起,不知道當年那些榮民伯伯們是怎麼興建的。在當初建造臺灣這三個公路的時候,有很多榮民因此過世,所以才會有忠烈祠在太魯閣。有機會的話會想把這個故事用「歷史紀錄片」的方式說出來。蠻訝異的是現在非常多人不知道這三條路是由誰開闢出來,甚至連身為眷村後代的人對於這些事情都不太清楚,如果沒有人能說這些故事的話,這些無名英雄就更會被埋沒了。

▲ 團隊與李剛齡導演(右)訪談過程

Q7:對於中華民國眷村資源中心抱著什麼樣的期待?

A7:希望能像個領頭羊,帶領一些政策的發展,眷村文化在臺灣來說並不是一個主流文化,會重視這個文化的人也沒有這麼多,現在在臺灣很多眷村文化保存協會散落在各處,需要一個領頭羊把這些資源整合起來。雖然各個地方都有辦一些走讀、眷村文化節、博覽會,但都還是無法引起太多的發酵。一個文化的保存,需要讓一個議題完整起來,讓有興趣或是不了解的民眾產生共鳴,才能夠去帶出他更多的意義與存在在臺灣的價值。

我會持續拍攝,我覺得在未來30年50年甚至眷村文化已經消失在臺灣時,若是有歷史學者或是國外的人想要了解的話,能夠有一些影像從不同的面向去切入,那這些方方面面,都會成為文化保存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或是工具。我覺得眷村資源中心應該要讓自己的狀態再向上走一層,去參與更多政策的倡議,或是一些保存、更多的發聲,若是以比較實體的狀態,或許可以有一個博物館,有一個強而有力的園區或是地標,讓大家去那邊,真的很想要去看裡面,裡面就充滿了各式各樣,真的是從1949年一路到現在各個時期眷村的發展以及臺灣的文化保存、眷村的興衰起落以及人民結構等,期望中心能做到「資源整合」的角色。

▲ 李剛齡導演(左)與團隊夥伴合影

延伸閱讀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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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剛齡導演作品:《延續》、《不想說再見-欣欣菜市場》、《何以為家》、《食光裡的眷味日嚐》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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